异乡人小说网免费提供高质量异乡人最新章节
优酷小说网
优酷小说网 经典名著 言情小说 伦理小说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短篇文学 玄幻小说 仙侠小说 推理小说 架空小说 校园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武侠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耽美小说 乡村小说 同人小说 灵异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年少轻狂 风蓅岁月 逆天邪传 鹰刀传说 师娘的庥 滟香蒾醉 滟修之旅 平凡女人 流氓万岁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优酷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异乡人  作者:亦舒 书号:26859  时间:2017/6/28  字数:10877 
上一章   第二章    下一章 ( → )
说管说,方祖斐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直到入院那个上午,她还没有与靳怀刚联络。

  并不是什么自惭形秽,自小祖斐就没有轧热闹的习惯。

  那样的人才,身边怕不挤了争先恐后的女孩子,她不能再摔一跤来吸引他的注意,就不必去排队轮筹码了。

  她把名片放在电话边,每次用电话,都看得见它,渐渐背了那个号码。

  为着社礼貌,也应当向他道谢…感激你那一拔刀相助。多么陈腔滥调的搭讪手法,老掉了牙。

  怕只怕他反问:哪一,你是谁,有何贵干?

  但没有表示会不会过分冷淡,显得他白做了好人。

  祖斐优柔寡断起来。

  这种事在写字楼里绝对不会发生。不止一次,老板夸奖祖斐决断英明,什么疑难杂症去到她那里,她都有勇气接下来,三下五除二,窄窄的肩膀承担千斤力。而且似有预感,什么做不得,什么尽管做,算盘一丝不错。

  正如沈培说,在处理私人生活方面,祖斐的能力欠佳,不及格,需要辅助。

  祖斐苦笑解嘲,大抵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入院的上午,她还在哦。这件事倒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使她的精神略松。

  沈培来接她到医院去。

  问她感觉如何,她说饿。

  然后祖斐说了真话:“你知道我喜欢孩子,五六个都不嫌多,打算另租一层公寓,雇了保姆照顾他们,买一辆九座位旅行车,载他们上街,黑一车孩儿,亮晶晶十双八双眼睛,蔚为奇观。下班回到家里,他们围上来,与我拥抱挨擦亲热,叫妈妈妈妈。我们一起说故事吃饭温存…现在都成为梦想。”语气非常颓丧。

  沈培默默地聆听。

  饼一会儿她问祖斐:“那么多孩子,你同什么人生?”

  祖斐一呆“自然是他们的父亲。”

  “那又是谁?你一直没有结婚。”

  “一结婚就生养。”

  “小姐,等你找到值得与之生孩子的男士,恐怕早已过了生育年龄。”

  “不会的!”

  “祖斐,我太知道你的脾气了。”

  祖斐不再争辩,沈培说的也许全是真的,现在已成千古悬疑,多说无益。

  与郑博文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发烧地想大量生产,站在童装店外,冲动地说,预先买下小小的各衣物,也是时候了。

  郑博文只是诧矣邙陌生地看她一眼,像是祖斐在讲津巴布韦族土语,他没听懂。

  老郑另有理想,他储蓄,是为着换车,换音响设备,换女伴。

  这就是运气了。

  祝家想添增人口的当儿,碰巧祖斐觉得该项主意荒谬。而等到祖斐发现世上竟有如此可爱小动物的时候,郑博文一点也没有同感。

  跳探戈需要两个人,祖斐一直没找到适合的舞伴。

  交通无故挤起来。

  祖斐看着风景,一边说:“我认识了一位先生。”

  沈培不大在意,没听懂。出来做事的人,每一天,随时随地,都可以认识好几位先生小姐,谁会特地提起。

  饼一会儿,沈培才会过意来,不替祖斐高兴。

  她小心翼翼地说:“那敢情好。”

  “是。”祖斐答。

  “他约会你?”

  “不不,还没有开始,我想你代我打一个电话给他。”

  沈培暗暗好笑。

  没想到这些年头还用得着红娘,要命不要命,可见方祖斐对该位仁兄是另眼相看的。

  沈培用调侃的语气问:“说什么呢?”

  祖斐并没有听出来,她说:“说我的膝盖没事了。”

  沈培更加诧异,这算是什么密码,没想到方祖斐还保留着少女情怀,必要时使将出来,还十分妩媚。

  沈培没笑祖斐,待她出院后再说,不怕没有机会。

  当下只说:“把电话号码给我。”

  祖斐告知沈培“他姓靳。”

  这样一说,她自己先想起来,这个姓字好,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咦,一瓶酒,一位姓靳的先生请她喝过葡萄酒…

  “祖斐,经过这一次,你就否极泰来。”

  “谢谢沈培。”

  “你不如谢周大姐,她说得再明白也没有,倘若发觉在下照顾不周,革职查办。”

  “沈培,你真客气。”

  “大姐对你是另眼相看的。”

  “这样吧,咱们俩平分大姐的一双眼睛吧。”

  沈培笑起来。

  到了医院,祖斐胃里那团棉花又回来了,一直默不作声,沈培也无言开解,拍拍她的肩膀,离去,作为朋友,仁至义尽。

  祖斐试图看小说,情节忽然枯燥起来,全然看不进去。

  没多久,护士进来替她做清洁程序。

  祖斐感到寂寞,对看护小姐说:“人到了你们手里,简单如俎上一般。”

  看护一想,果然是,忍不住莞尔。

  祖斐又说:“一点人权也没有了。”

  看护替她理好头发,医生进来,祖斐闭上眼睛。

  她自小念的是教会学校,什么都忘了,诗篇二十三篇是记得的,急急默诵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祈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到可安歇的水边…

  又怀疑这样临急抱佛脚是犯戒条的,矛盾十分。

  数不到二十下,祖斐看见头顶圆灯转动,不省人事。

  苏醒过来,口渴得要命,喉头有如火烧,又觉口梗,说不出话。

  只听见医生问:“她醒来没有?”

  祖斐闭着眼点点头。

  医生的声音传过来:“你安全了,好好休息。”

  祖斐没想到这一夜是最难挨的一夜,麻酔藥葯已过,伤口剧痛,全身神经似要绷断。

  她落下泪来,低声呼叫:主啊你接我回去,我实在抵受不住痛苦。

  看护闻声进来,给她服葯。

  祖斐心灰意冷,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并没有期望郑博文会来探望她,但至少志新应该出现。

  那他几乎没咬着牙齿,拳击膛,应承空陪伴方祖斐。

  转眼就忘了。

  这便是应允与承诺。

  再过一天,能够起的时候,祖斐也就原谅了他们。

  周国瑾率领一班同事叫花店送上大篮鲜花,沈培另赠一盆小小仙人掌。

  但祖斐渴望见到他们说说话散散心。

  实在无聊,祖斐缓步偷偷走到三楼育婴房去参观。

  帘子一拉开,隔着大玻璃,一式排着二十来三十张小,躺着一个个小头,一点点大的五官,眼睛全部紧闭,有些张大嘴巴在痛哭,有些睡,有些动,就这样来到世界上,从此做好做歹都要活下去。

  心满意足的父母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远,产妇由亲人掺扶着,面微笑,指指点点,辨认孩儿。

  开始的时候都差不多,祖斐想,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士农工商,全部躺在摇篮里。

  一张张小小面孔使祖斐内心有种融解的感觉,站得有点累,她靠在墙上休息。

  “我扶你回房间吧。”

  祖斐一抬头,不由得惊喜集:“靳先生!”

  啊,倒是他来了。

  祖斐立即紧紧闭上嘴,那三个字已经太多机密。

  靳怀刚双手袋中,精灵的双目充藏不住的笑意。

  祖斐放心了,原来他也不擅隐瞒心事。

  “看那些婴儿。”他说。

  “可不是!”“你累了,护士找你呢。”

  祖斐点点头,靳怀刚扶着她慢慢走上楼梯,正如上次一般,他有点困惑,希望有机会看到祖斐健步如飞。

  进入病房,祖斐看到一棵植物,绿色箭状叶子,小小花朵如一支支白色吊钟,她即时认出这是俗称谷中百合的铃兰。

  “你带来的?”

  靳怀刚点点头。

  祖斐探鼻子过去,一阵清香。

  就这么一点点意外之喜,已令她浑忘过去几的痛苦。

  祖斐说:“五月份是法国人互赠铃兰的日子。”

  靳怀刚答:“难得你喜欢。”

  祖斐转过头来看着他。这样细心温柔,又不着点痕迹,不落一点俗套,没有一点企图,她这一辈子见过那么多异,没有一个做得到。

  慢着,别太武断了,祖斐定定神。

  “你是那位请我喝酒的靳先生吧?”她急于要明白。

  他笑。

  是他了。

  “沈培告诉你我在医院?”

  “沈培?”他一点概念都没有“我不认识沈培。”

  沈培显然忘了整件事。

  祖斐奇问:“那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我关心你的膝盖,打电话到贵公司,他们告诉我,你来这里动手术。”

  “你知道我工作地点?”祖斐不记得与他说起过。

  他微笑。

  祖斐脸上全是问号。

  他不好意思地说:“你留下电话给医务所,我记了下来。”

  可见要找,总找得到。

  祝郑两位先生,何必借口多多。

  祖斐沉默下来。

  小小的病房,气氛有点不一样,祖斐中的棉花被另一种感觉代替。

  祖斐并不是轻骨头,她一向算得端庄,断然不肯因异偶尔兴至的青睐而浑身酥软。

  但这位靳怀刚先生空到来探访,意思是否与行为一致呢?

  祖斐很久没有玩这种猜谜游戏,也不重拾旧,她决定大方而轻松地享受这段友谊,不去故意讨好任何人。

  只听得靳怀刚问:“几时出院?”

  “后天。”

  “有没有人接你?”

  “同事已经答应送我回家。”

  祖斐取饼手袋,取出她的名片,递给他,上面有住宅电话。

  他看仔细了,将之珍藏,然后说:“听说广告这行不易为。”

  祖斐点点头,心中好奇“靳先生,你做哪一行?”

  他一怔,随即微笑。

  祖斐自觉孟,人家不说,就是不便透,现在可尴尬了。

  罢想顾左右言他,他却说:“我从事写作。”

  祖斐睁大眼睛,冲口而出:“靳先生是位作家。”

  “不不不,不敢当,”他急起来“我是新人,还在尝试阶段。”

  这样谦逊,可见不是靳一刚,真是难得。

  祖斐从来不认识专事写作的人,有点兴奋,有很多问题放在心里,不好意思提出来。

  靳怀刚微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啊,猜猜看。”

  “怎么会想得到那么多题材!”

  这正是祖斐的第一个问题,一听,不大笑起来。

  护士闻声进来。

  她打量一下情况,和蔼地说:“朋友来看你了,但刚刚动完手术,最忌兴奋过度。这位先生,再说十分钟就让病人休息好不好?”

  祖斐完全不想靳怀刚走。

  护士才退出去,他便站起来“我太自私,忘记你要静养,一说没完没了。”

  “靳先生,你一定要告诉我题材从何而来。”

  “我比较注重体验生活,以及资料搜集。”

  “一定要让我拜读你的作品。”

  靳微微欠身,文质彬彬之态显,祖斐十分欣赏。

  看护又回来,站在房门口,敲两下门。靳怀刚轻轻说:“我明再来。”

  他步伐轻松地离去。

  看护把祖斐扶上,替她盖好被褥,幽默地问:“还叫不叫上帝接你回去?活着还是好吧?”

  祖斐张大嘴,难为情得巴不得有个地可以钻进去。

  她用被褥盖住头,直至看护离去,才放下心来。

  许久没有人把她当小孩看待,祖斐自幼老成持重,在更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享受过这种特权,异开头被她的端庄所吸引,随后就觉得她少一分娇嗔,起码郑博文就如此埋怨过。

  他同沈培说,祖斐像童子军,一是一,二是二,行一善,没有太多女人味道。

  沈培十分光火,当时斥责郑博文:“这是你自己没有办法,你不像男子汉,叫她如何放心对你撒娇?”

  郑博文碰了一鼻子灰。

  后来祖斐与他分了手,沈培才把这事告诉她。

  祖斐并没有抗议。

  不少男人希望美丽温柔的女为他们吃苦,不问酬劳心无旁骛地挨一辈子,郑博文有权嫌她硬邦邦。

  他不满意她,她也是,所以才洽议和平分手,另谋出路。

  嘴巴在他身上,他要到处申诉,也是他的自由,不过一个人的谈吐反映他的人格,后果自负。

  话虽这么说,祖斐不是不唏嘘的,痕迹斑斑,也很难再有机会重头开始了吧,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兴阑珊。

  祖斐觉得累,睡着了,鼻端尽是铃兰芬芳。

  做了一个奇梦,看见一对对孪生儿,都是大眼睛,好笑容,乖得不得了,伸出胖胖小手臂示意她抱。

  祖斐不叫出来:“谁家孩子这么可爱。”双手像抱洋娃娃似拥起四五个。

  只听得有人说:“方祖斐,这都是你的亲生孩子啊。”

  祖斐在梦中,恍惚一想,可不是,不乐开了花,紧紧抱住那些婴孩。

  “祖斐,你做梦了,祖斐。”

  她睁大眼睛,看到沈培的脸。

  “祖斐,醒醒。”

  祖斐撑起身子。

  “大姐刚刚来过,见你睡了,没叫醒你。”

  祖斐点点头。

  “我昨天实在不出空来。”

  祖斐又点点头。

  “觉得怎么样?”

  “沈培,我此生不再能怀孩子。”祖斐用手掩住面孔。

  沈培叹口气“人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病房中静寂一会儿。

  “祝志新有没有来看你?”

  祖斐说:“给我喝一口水。”

  “那么,郑博文当然也没有出现?”

  “在水中加一点葡萄糖,许久没有尝到甜头。”

  沈培问:“这小盆铃兰从何而来,闻了精神一振。”

  祖斐微笑“还说呢。”

  “嘿,笑得这么鬼祟,说,什么人的礼物?”

  “你忘却替我打电话给靳先生。”

  “哎呀呀,”沈培拍一下手“我忘得一干二净,对不起对不起,明天一早我一定打过去。”

  “不用了。”

  “他来过了?这花,啊,原来如此。噫,是好消息/

  祖斐低下头“为什么要这样高兴,值得吗,不幼稚吗?”

  “啐,得快活时且快活,谁有空将每一样事都深入研究。”

  “说得也是。”

  “把你在办公室里的潇洒手段施展一两分出来,包管受用不尽。”

  “那怎么同。”

  沈培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祖斐问:“你认不认得作家?”

  “写文章的作家?”

  祖斐点点头。

  “业余的认识好几位,在报上都有专栏框框。”

  “专业写作,你看怎么样?”

  沈培灵光一闪“靳先生是作家?”

  “是/

  “收入不大稳定吧?”沈培也很不肯定。

  “情会不会与众不同?”

  “你说呢?”

  “我觉得他不错。”

  “那就行了,这就是经济独立的好处,不必担心生活,择友范围宽阔。”

  祖斐不出声,凭直觉看得出靳怀刚的环境不错,社会繁荣,文人的生活恐怕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沈培没信心“祖斐,先做朋友再说,彼此了解清楚未迟,你已不是十六七八岁,要为未来打算。”

  祖斐微笑地看她一眼“多亏你逆耳的忠言,否则我明就出去与靳先生同居。”

  沈培气结“同你这种人做朋友,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噫,外头有许多烂头蟀,吃你一碗面即时报你知遇之恩:你的人最好,你的最香,切莫迟疑,快去结。”

  沈培站起来“方祖斐,我看你现时即可出院,你一点事都没有,大姐白心一场。”

  “沈培,沈培,”祖斐拉住她“你看不得我一点高兴嘛?”

  “姐姐,你不能把快乐寄托在我的痛苦上呀。”

  祖斐握着她的手边笑边摇。

  沈培静了一会儿“也罢,只要你喜欢,同居就同居。”

  祖斐说:“谣言就是这样来的,沈培都说方祖斐已与人同居。”

  “不,应该是‘方祖斐已与名作家共赋同居之好’。”

  祖斐问:“哪个名作家?”

  沈培吐吐舌头“真正名牌没有几个,倪匡是其中之一。”

  “要死快哉,越说越不像话。”祖斐大笑。

  “谁叫他们是名人,姓名不得不给人家嚼舌。”

  祖斐说:“我不能再笑了,你请回吧。”

  “明天我不行,后天下午来接你出院。”

  “再见。”

  走到房门口,沈培又转头“祖斐,本市没有姓靳的名作家。”

  “也许人家用笔名。”

  沈培沉“我去打听打听。”

  “沈培,不用了。”

  沈培看她一眼“我明白。”

  祖斐看着她离去。

  是非太多,流言甚劲,万万不脑瓶一双耳朵误信人言,要靠双眼观察。

  第二天,祖斐用手接了一点点水,洒向那盆铃兰。

  花香渐浓,小小蓓蕾光洁精致,像假的一样。

  真可悲,太好了就似假的,真的非有暇疵不可。

  医生检查过后,说几句使祖斐宽心的话。

  祖斐也愿意相信这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中午时分,祖斐看起历史小说来,十分着,心想不知靳怀刚写的是何等样的作品。

  相由心生,那样的人,无论如何不会写出猥琐的文字来吧?

  “妈妈。”祖斐一呆。

  谁叫妈妈?她苦笑,别开玩笑。

  转过头,看到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小人儿,刚学会走路模样,伸展两只胖胖手臂平衡身体,看着房内人笑,一边叫妈妈。

  “哎呀,”祖斐蹲下来“你怎么到这里来,我不是你的妈妈。”

  小孩一步一步谨慎地朝她走来。

  祖斐紧张极了,如何应付呢?干脆诈癫纳福,一把拥在怀中算了。

  这时她听见有人呼叫:“宝宝,宝宝。”

  那孩儿听见,迟疑一下,停住脚步,身体晃两晃,转身,又向走廊走去,动作机械化,祖斐看在眼内,大笑起来。

  他的真母亲抱起他,朝祖斐歉意地点点头,离去。

  这就是小说家笔下所谓偶遇了。祖斐惆怅地想,她与婴儿的缘分,止于此。

  “祖斐。”

  “噫,你好。”

  靳怀刚穿着一套藏青色西装,雪白衬衫,精神奕奕。

  这正是祖斐最喜欢的两种颜色。

  较早些时候,祖斐热爱换新装,大包大包买回来,天天不同款式。

  结果一她听见母亲同亲戚说:“祖斐穿那么多衣服,最好看最神气还是那套校服。”

  之后她思想便有点搞通,一比一更走近整洁庄重的作风。

  “今精神好得多。”

  祖斐停下神来“靳先生倒是得出空来。”

  他微笑。

  “真没想到小小几个花蕾便能制造一室清香。”

  靳怀刚答:“我们那里盛产白色香花。”

  祖斐抬起眼睛“你们那里?”

  “啊。”他一怔“是。”

  “靳先生是华侨吧?”

  他点点头。

  写作、种花、阅读,多么悠闲高雅的生活,祖斐任由想像力不切实际地飞到老远老远。

  “没想到你喜欢花,改我再替你带来。”

  祖斐笑“我还以为今会有缘一睹大作。”

  靳怀刚想一想,看着祖斐说:“只怕你一看拙作会吓一跳。”

  他说得有点认真,祖斐不担起心来,他到底写什么?

  幸亏他又说下去:“我比较专长写报告文字,甚为枯燥。”

  “不是写小说吗?”

  “小说也有很多种。”

  “爱情?”

  靳怀刚笑“当然,小说中少不了这个元素,”

  “我一直佩服搞创作的人。”

  靳怀刚又笑“不外是一份职业罢了,不过我们那里的社会风气较你们更重视艺术。”

  祖斐听在耳中,颇有同感“本市颇有急功近利作风,艺术家地位不高,你们那里当然不同。”她假设他来自北美洲。

  靳怀刚转变话题“看我带来什么。”

  “什么?”

  他提起公事包,打开来,像变戏法似地取出葡萄酒与水果沙津。

  祖斐正中下怀,启然毫无顾忌地一口涎沫。

  她心中大惑不解,食物固然鲜美吸引,但还不是主因。她觉得靳怀刚叫她松弛开怀,她可以放心率意而为,她不用防他、怕他、忌他,他不会笑她。

  女的第六感一向可靠,就在这一刹那,祖斐对他又增一分好感。

  他还备有杯子,开了瓶,斟出酒来,递给祖斐。

  祖斐轻轻啜一口,那葡萄酒滑入她喉咙,香甜醉,使她惊为天酒。

  不失声“这是什么酒,国天香。”

  靳怀刚笑“祖斐,没想到你是刘伶。”

  “再给我一点,告诉我在什么地方买,我抬两箱到周国瑾家去,下个月就升职。”

  靳怀刚再替她斟半杯“不能多喝。”

  祖斐发觉酒瓶上商标纸已经撕下。

  “这是什么地方产品?”

  靳怀刚答:“我也是刚刚收到。”

  “我不相信加州那帕谷有这样子的酒。”

  靳怀刚只是笑。

  祖斐又品尝一口,觉得只有传说中仙子喝的花才配有这种滋味。

  同靳怀刚做朋友仿佛有百利而无一弊。

  “谢谢你。”祖斐说。

  “为什么这样客气呢,否则要朋友来干什么呢?”

  祖斐许久没有结朋友。她所认识的人,全是办公室里的同事,一起做事,一起娱乐,惨过结婚;靳怀刚像是一口新鲜空气。

  他替她把食物放在茶几的抽屉里,祖斐知道他要告辞了,异常不舍得,心中吃惊,这往往是劫数的开始,对任何事任何人发生眷恋爱慕都不是好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不小心处理,恐怕不可收拾。

  祖斐定一定神。

  靳怀刚说:“不走护士又要来赶。”

  祖斐微笑着目送他出去。

  她走到浴室,看到镜子里的她。

  头发如胶如漆,早该好好洗。面色苍白,双眼无神,衣冠不整,拖拖拉拉。她颓然坐下,偏偏在这种情形下认识靳怀刚,怎么给他一个好印象呢,以后再打扮都于事无补。

  祖斐消极地拿起小说,埋头看下去。

  她喜欢看小说,时常选读光明面的故事,她向往真善美,故意回避详尽描述人类兽行的作品,以免口作闷。

  本来这间白色病房足以使她度如年,但因为靳某的缘故,祖斐倒不觉得闷。

  这不是一段平凡的邂逅,靳怀刚可供发掘之处甚多,祖斐对他非常非常有兴趣。

  看护进来的时候,发觉祖斐已经睡着,一本书落在地上,她替她拾起书,掩上门离去。

  睡了三,也睡足了,祖斐清晨起,到处溜达。

  医院里的阿妈推着手车经过,隔层上密密麻麻放着一只只洗净的玻璃瓶,矮矮胖胖,瓶身碰瓶身,一路上发出铮铮响声;另一只篮子里盛橡皮瓶嘴。阿妈喜气洋洋地将车子往育婴间推去。诚然,她的确正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任务。

  医院中最愉快是这层楼,但祖斐觉得它是伤心地。

  医生十分满意她的情况,待会计室开门,祖斐去办了出院手续。

  她拨电话给沈培,秘书答:“沈小姐出外开会。”

  这倒是意外“沈小姐几时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才回公司。”

  沈培放下电话,公事比私事重要,看样子不会来接她。

  祖斐收拾杂物,一部计程车,回了家。

  这样磊落以及懂得照顾自己,想来是有一点点凄凉的。

  祖斐最羡慕那仲长得漂亮的太太,稍微碰到麻烦,便扭着丈夫啾啾啾地诉说不停,娇嗲十分…环境并没有如此造就她。

  不过一进家门,祖斐也就足了,一室阳光,窗明几净,女佣并无偷工减料,上来问要不要喝汤,现炖了在那里。
上一章   异乡人   下一章 ( → )
异乡人小说网是最值得收藏的小说阅读网,免费提供高质量异乡人最新章节,收录当前最火热的网络小说,是异乡人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亦舒所撰异乡人的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异乡人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