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莲花小说网免费提供高质量步步莲花最新章节
优酷小说网
优酷小说网 经典名著 言情小说 伦理小说 历史小说 穿越小说 官场小说 短篇文学 玄幻小说 仙侠小说 推理小说 架空小说 校园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武侠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耽美小说 乡村小说 同人小说 灵异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年少轻狂 风蓅岁月 逆天邪传 鹰刀传说 师娘的庥 滟香蒾醉 滟修之旅 平凡女人 流氓万岁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优酷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步步莲花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25  时间:2017/9/5  字数:15430 
上一章   第一章 初到德里    下一章 ( → )
即使不为了寻找梦中的答案,印度风情于我也有着神秘妖冶的吸引:明的纱丽、古老的石头城堡、香油与催情术,《爱经》、瑜珈,还有浓郁的咖喱…我一向喜欢华丽的东西,同时恋古老的文化。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简直就是我的信仰。

  飞机从上海起飞。系好安全带后,我便翻开华希雅雅娜的《爱经》(KamaSutra)开始阅读。

  每次飞行中遇到气流都会使我情不自地想: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的尚未真正开始却已经步步荆棘的短暂人生?我死之后,人们将会在黑匣子里发现所有遇难者的遗书。彼时将是谁启读我的遗言?谁会在意我的生死,并为我流泪?

  不敢往深里想,想深了就会感到绝望。因此每次飞行我都会随身带一本书,从起飞的瞬间便把自己离这个世界,让灵魂在文字的天空里飞翔,无暇关注生死。

  这次,我带的是印度的《爱经》(KamaSutra),一位两千多年前的瑜珈修行者写给女人的教科书。书中说,一位淑女要想获得社会的尊重,有64种重要的艺术与科学是她所必须学习的,包括:歌唱、舞蹈,在墙壁、棕榈叶以及光滑的石头上作画,将桦树叶剪成信的形状写情书,在花朵和米粒中雕出图案,用花朵装饰墙壁与地板,在装水的玻璃杯上弹出曲调,调制药与奇效草药,调配冰果子、水果酒及尾酒,裁及刺绣,熟悉诗的韵律,适当地引用史诗和戏剧,园艺及植物医药,掷骰子与下棋…当然,还有瑜珈与体,私处保养秘诀,和怎样挑选一个好伴侣。

  我忍不住笑起来——古印度人对于女子的教育,似乎比神的修炼还更加苛刻。这样千锤百炼的一个绝代佳人,只为了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做他众多子之一,真是暴殄天物。

  印度女人的爱生活总是让人感到神秘,或许是因为瑜珈术的关系吧,那些不可思议的姿势让骨骼僵硬的现代白领们望尘莫及,仿佛可以随时将身体折叠成任意形态,取悦她心仪的男人。女人的爱情里需要崇拜,她才愿意“委屈”自己俯仰承,只要她的男人快乐。不过,这也许是因为古印度实行一夫多制,才让那些女人不得不益求以求独擅专宠吧?

  邻座探头过来,问我看的什么书。我给他看封皮,然后问他在看什么。他说:“《大唐西域记》。”

  我微微发愣,这才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佛珠。跟一位佛学爱好者谈论《爱经》只怕是不敬的吧,于是后半程我们再没有交谈过。

  后来我想那可能是一个暗示,从上机后我翻开书的那一刻起,我的印度之行就已经注定了某种经历。《爱经》与《大唐西域记》,来自冥冥的信息,早已包含在这两个书名中。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偶然的。当上帝降临某种命运时,总会先给出一些暗示。然而即使我们读出了那些暗示,也常常无法做出判断,于是唯有回给上帝抉择,所谓“听天由命”

  久之,人类便失去了预知的智慧与抉择的能力,剩下的,唯有承受。

  睡意袭来,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娜兰。娜兰。”

  我在梦中辗转反侧,而且很清楚我是在做梦。因为我是那样迫切地想听清那声音。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这样呼唤了我一千一万次。然而,我却并不能分辨出那个声音属于谁。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还在很小的时候,我便听过这声音。他有时离我很近,有时离我很远,有时凄楚,有时温柔,仿佛万语千言,诉还休,最终只得那两个字:娜兰。

  梦里,我总是在寻找,山长水远,宇宙洪荒,我好像从混沌初开时已在进行这寻找,却并不知道自己找寻的是什么。梦里有时细雨霏微,有时霰雪如沙,偶尔会有月亮,幽暗地拉长我的影子。影子比我还更加孤独、迷茫。有凉风携着细细的音乐从宇宙彼端传来,却难分辨。

  到了近几年,我在梦里渐渐看清那些石窟断碣,长河细沙,奇怪的是,河水是从南向北的,宛若金。早在中学时我们已经学过,世界上唯一一条从南向北的河是尼罗河,于是我利用暑假去了一趟埃及,但却一无所获;后来我查到,印度的恒河虽然像一切河一样,本来也是从北向南,可是到了瓦拉纳西,却忽然打了个转儿,改为从南向北。而这时候我也渐渐清楚,梦里的音乐,原是印度的梵乐。

  虽然我不知道古老的印度梵乐和恒河水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然而我想,如果我来了印度,也许就能找到答案。就算白跑一趟也无妨,反正我是这样地喜欢古老文化。作为一个中学英语老师,行万里路绝对胜过读万卷书,也会使我的教学显得更加权威。

  或者,这些都是我在为了自己的到处游走找一个理由。不然,漫漫长假,节佳夕,我又能去哪儿?

  七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新德里。我酸痛的眼和同样酸痛的腿,随人走下舷梯。没有托运行李,填写入境卡后,便可以出关了。清晨的大厅清冷而简陋,接站口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展眼望去,没有见到写着我名字的牌子,也并不觉得焦虑,决定先到银行柜台换钱。

  印度卢比与美金的当汇兑是1:43。3,我兑了1000美元,却只拿到35000卢比,说是代扣税了。我迅速地做了一番心算,有些不地问:“是不是算错了?请问汇兑税率是多少?”然而对方更加不:“差不多啦。”说着又推给我一百卢比,再次说:“差不多啦。”

  之前早就听说印度人的做事宗旨是“差不多”但是连最官方的机场汇兑也是这样大而化之,还是令我意外。不过,反正也差不多啦,我只得收起钱放进手袋。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是个黑皮肤长手长脚的少年,他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和很长很卷曲的睫,轻轻说:“Scarlet?”

  我连忙答应,问:“你是辛哈?”他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温情脉脉,有点像…我还来不及想清楚到底像什么,他已经伸出长手来,将一串黄的清香素馨花环戴在我的脖子上,含笑说:“你真人比照片上更漂亮。”不等我说谢谢,又变魔术般取出一只嵌着莲花的银戒指戴在我手指上。

  我大惊,夸张地将双手抱在前,作害羞状:“这么快便求婚?可是我们才刚刚认识!”

  小辛哈哈大笑,这才轻轻拥抱我,用印度语说“”接着用中文说:“过年好。你比想象中更可爱。”

  这次我是真的有点害羞了,真没想到,印度男人恭维起女人来,比法国男人更麻。

  辛哈是我的网友,正是他在MSN上邀请我来印度旅游的。他说自己有两个月的假期,可以陪我到处玩玩走走。我们的计划是,我来印度过节,由他安排行程;一个月后,他随我回中国度假,由我负责接待。

  这种换旅游在网络上很流行,于是我们一拍即合。

  即使不为了寻找梦中的答案,印度风情于我也有着神秘妖冶的吸引:明的纱丽、古老的石头城堡、香油与催情术,《爱经》、瑜珈,还有浓郁的咖喱…我一向喜欢华丽的东西,同时恋古老的文化。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简直就是我的信仰。

  我夸张地大力呼吸,笑着说:“好像没什么不同,我以为一下飞机,就会闻到很浓的咖喱味呢。”

  “有人家的地方才有咖喱。这里是机场,人烟稀少,车子却多,当然只有汽油味。”

  小辛的车子开得很好,这让我在彻夜飞行后的昏昏沉沉中,几乎感受不到自己已经来了印度。他絮絮地告诉我,他如今在尼赫鲁大学中文系读三年级,成绩在全班排名第三,再过一年毕业,如果成绩好,政府就会送他去中国北京大学进修。但是他等不及了,想在那之前就先到中国看看,他太喜欢中国了。

  其实这些话,他早在MSN上都已经跟我说过的,不过当面听他用流利而发音不准的中文亲口说一遍,感觉又不同。他的中文很不错,可是常常把形容词的意思说反,比如:“你刚下飞机,一定很吧?到了家,就可以吃中餐了。”或者:“今天天气很凉,等下出门时,不要穿太多衣裳,只穿一件衬衫就够了。”

  我问他:“你们家也吃中餐吗?我倒想试试印度咖喱呢。”

  他惊讶地说:“当然有咖喱,我妈妈做的蕉叶咖喱是很甜的。人人都要吃中餐的吧?中国人不是这样吗?”

  “中国人当然是吃中餐。可是我以为印度人…”我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午餐’吧?”

  “就是中午的饭啊,不该叫中餐吗?早餐、中餐、晚餐。我们上课就是这样学的,错了吗?”

  我忍俊不:“没错,没错,只不过我还以为…算了,你刚才说天气很凉,意思指的是‘COOL’?”

  “当然不是,‘COOL’的意思是冷,我是说凉,就是不冷,穿衬衫就好了。中国话不是叫凉快吗?”

  我不笑了。

  车子驶入市区,道路宽敞干净,两旁高楼鳞次栉比,街树葱茏,酒吧、网吧、银行、服装店一间挨着一间,就像任何一个中国城市。

  我摇下车窗,大口呼吸印度城市的气味,然后憋气片刻才重新吐出。遥远的印度风情在我的胃里打了个转儿,便有了亲密的味道。

  小辛奇怪地看看我,问:“你在做瑜珈吗?”

  我笑:“我可不会瑜珈。是在…你知道‘回肠气’这个成语吗?”

  “知道,可是…回肠气是这样用吗?”

  我再次大笑起来。

  在陌生人面前,我轻易就会变得活泼,口若悬河。与小辛相处半小时,说的话比我和同事整个学期的对话还多。

  或许是教师的职业决定了在上课的时候必须滔滔不绝,我在生活中便难免惜字如金。一则是觉得所有的话都在课堂上预支了,二则也是害怕祸从口出,说多错多。

  小时候最常听到的斥责就是:“少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于是我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倘若不能确定自己的话有人倾听,便决不浪费口舌。

  然而,小辛是这样的单纯、热情,而且妙语如珠,让人觉得交谈是一件如此有趣的事情,很难沉静下来。

  小辛的家在新德里中心公园附近,楼下是店铺,楼上是居屋。小辛家里是经营香料生意的,店面虽小,却姹紫嫣红,充惑,气味和色彩一般丰盈馥郁。干花、桂、油、香薰蜡烛、食物调料,都安静而喧嚣、拥挤而有序地窝在自己的瓶瓶罐罐里,探头探脑地窥视着我这个异乡人的到来。

  穿过店面,帘后有一道窄窄的楼梯,通往二楼。地方宽敞,装修簇新,如果不是门上悬挂的象头神像及客厅里色彩绚丽的手织地毯,看起来也就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北京中等之家。

  辛妈穿着的也不是纱丽,而是长衬衫纱笼,就像是北京街头打太极练功的时髦老太太。她不会说中文,英语也马虎,跟我的对话全要靠小辛做翻译,但这仍不影响她的谈兴,话又多又快,且伴以极夸张的手势。一见面时就给了我一个强力的拥抱,等我放下礼物,她夸张地发出惊喜的赞叹,并为了表示感谢之情,又给了我一个更加窒息的熊抱。

  之后的整个一顿饭功夫,我的耳朵都在同时接收着辛妈与小辛两种语言的错播放,因为回应不及,在最初的寒暄之后,我便只剩下点头如捣蒜地表示听进去了:是真的吗,非常感谢,咖喱真好吃…种种意思。

  辛妈说:“你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多大了?25?比我们小辛还大3岁,已经是老师了?完全看不出嘛。中国的女孩子看上去真是年轻。”

  我点头,意思是谢谢夸奖。

  辛妈又说:“咖喱好吃吗?其实新德里人也不是顿顿吃咖喱的,而且也是用盘子,不用蕉叶了。但是小辛说你大概想吃到正宗的印度咖喱,特地买了新鲜芭蕉叶回来。你喜欢吗?”

  我点头,意思是非常可口。

  辛妈说:“我一直都想有个女儿。女儿好啊,漂亮、乖巧,跟妈妈贴心。可是我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还出家做了比丘…”

  这下子我不点头了,含着一口咖喱抬起头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我用力将那口饭咽下去,问小辛:“你们家不是拜婆神的吗?怎么出了位佛门弟子?”

  小辛很谨慎地回答:“我们是刹帝利家庭,当然是信奉印度教的。不过我大哥…不知怎么忽然恋上佛教,大学也念的佛学院,他偷偷改学科,不给家里人知道。毕业后就做了比丘,到处挂单,中国词是叫做‘云游’吧,真的很形象,就像一片云彩,飘来去,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此前我做过功课,知道在印度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是印度教徒。印度教是一个多神崇拜的宗教,能力最强大的神有三位:创造神梵天、保护神毗奴和破坏神婆。

  传说造物主梵天在水上醒来,看到自己孤身一人,不伤心地哭泣起来,空气、土地、植物从他的眼泪中产生,混沌为开,天地始生。

  在创造了诸神、思想、时间等等实与虚的概念之后,梵天决定创造最像神而非神的人类,于是就有了四种姓:从他头脑中产生的就是婆罗门,会成为诗人或者僧侣,世代从事服侍神的崇高职业;从他肩膀上产生的是刹帝利,是尊贵的王族或武士;用他双手创造的是吠舍,成为有钱有能力的商人和手工业者;而他脚下产生的便是首陀罗,是最吃苦的农民、牧民和奴隶,注定要为另外三种较为高贵的种姓所践踏。

  除了这四种姓之外,印度历史上还有一个被称为“不可接触者”的民阶层,其血统是来自种姓杂者所生的孩子。由于含了道德层面的原因,其地位更加低卑,而且是“不洁的”

  在今天的印度,虽然种姓制度早已名存实亡,种姓间的通婚成为一件正常的事情。然而真正的婆罗门或刹帝利仍然会为自己的种姓骄傲,而没有什么人会主动承认他来自首陀罗家庭,至于“不可接触者”更像是从来不曾存在的一个阶级,完全在新印度字典中消失了,人们就像避讳丑闻那样避免提起这个话题。

  初到印度,我还不清楚关于种姓与宗教的种种忌,担心在一个崇拜婆的家庭里谈论佛教是否会失于莽撞,尽管心好奇,还是识趣地低了头,将嘴巴功能还原至最基本作用——咀嚼和咽。

  咖喱真的很美味,盛咖喱的蕉叶也很新鲜,亮晶晶的泛着绿色的油光,上面一小组一小组地分别摊放着羊、青椒、洋葱、胡萝卜、土豆、酪、腌水果丁、甜辣酱和薄饼等,那形式有点像我国很多工厂里吃盒饭时的托盘,荤素杂陈,但颜色配得很好看。吃法是直接手抓,或是用饼卷裹食物来吃,甚至托着蕉叶直接食。

  印度人的吃饭习惯是连汤汁也不会浪费的,总会留下最后一块过来将底料擦得干干净净,但是蕉叶用过即弃,并不会循环使用。因为印度人对于“清洁”和“不洁”的概念非常强烈,比如右手是清洁的,左手是不洁的;恒河的右岸是圣洁的,左岸是不洁的,等等。

  虽然我不大适应用手抓饭,不过小辛说得很动听:“洗手,洗筷子,都是去掉污渍,为什么筷子会比手干净呢?况且在饭店里的刀叉,还是很多不认识的人用过的。再说,用手抓饭吃是对妈妈的尊敬,手指感觉饭的温度与美味,美味才会更加真实。当你的手指与饭菜相接触的时候,妈妈的爱便透过指尖传到了你的心里。”

  他说得这样感,让我不觉得手抓饭几乎像是一种仪式了,无比崇高温柔。而当我抓着饼蘸羊送进口中的时候,也的确感觉到了辛妈那博大温存的母爱——她的眼光始终慈爱地笼罩着我,并且一刻不停地边比画着手势边讲印度语。即使后来小辛已经不肯逐句翻译,辛妈也仍然将自说自话坚持到我们午餐的最后一刻。

  说话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有的人说每句话之前都要深思虑,有的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有一些人,就像辛妈这样,如此热衷于说话,甚至不需要倾听,而只是为了诉说本身。

  于是我猜她是一个寂寞的人。

  辛妈很热情,小辛也很阳光,然而我仍然嗅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在不完整家庭长大的孩子,无论怎么开朗也好,身上总会打下一种烙印,并散发出炮烙之刑后留下的忧伤气味,永不消散。

  我猜想这间房子里缺席的不仅是一个大哥,还应该有一个父亲。不知道那位父亲因着什么缘故离开了小辛母子。那里必然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因为我自小辛身上嗅到了那种悲伤的气息,知道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我们就像某种小兽穿梭在丛林里,凭着本能来分辨自己的同类。也许这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那样容易熟悉起来。

  吃过饭,小辛问我要不要睡一会儿,我摇头,实话实说:“直到现在我还没觉得自己是真的到印度了。感觉上,倒好像是在中国拜访了一个印度家庭。”

  “你想感受真实的印度?”小辛长而卷曲的黑睫忽闪着“你的意思是,印度的热、脏、贫穷、落后…是这样吗?”

  我有些羞窘,却仍倔犟地问:“难道不是这样?”

  小辛垂下睫,认真地想了一想,居然很诚实地回答:“大部分是的。好,我载你去旧德里,让你看到你心目中的印度。”

  “我不是…”我想解释,但害怕越描越黑,最后只得报以歉意的一笑放弃自辩。

  跟辛妈说再见的时候,她极其不舍,尽管小辛一直保证我们去去就回,晚上我要住在这里,单是打扫房间就够辛妈很充实地忙碌一个下午了,辛妈仍然一再说:“你们要在一小时内回来,知道吗?一个小时,不要超过。”

  为了表示强调“一小时”她是用英语说的,确保我也可以听得懂。

  我有些犹疑,但是小辛已经拉着我出了门。我担心地问:“一个小时,怎么够往返呢?”

  辛哈笑着说:“当然不够,谁说要在一小时内回来?”

  “可是你答应了妈妈…”

  “教你一个词:印度时间。”

  “你是说,时差?我知道印度和北京的时差是两个半小时。”

  “不。‘印度时间’的意思就是,说一小时,可能实际指的是两小时,三小时,甚至七八个小时。一小时,只是告诉你要尽快,并不真的是一个小时。所以,如果印度人约你下午两点钟见面,你就要做好准备,他可能五点钟才来;而当你坐火车时,如果车票是三点起程,你必须要在一点钟就赶到车站,但有可能六点钟还没有起程。”

  “那可真要谢谢你准点来机场接我了。”我耸耸肩,庆幸地说“不过我的飞机,倒是准点到达的。”

  “呵,你那可是上海航班。等你从印度回中国的时候,再看看会不会准时起飞吧。”

  透过车窗,可以远远看到宏伟的印度门,广场上是穿着鲜纱丽的印度妇女在照相,随着车子越驶越近,可以清楚地看见小孩子用食物逗猴子和小松鼠。

  小辛很自豪地说:“觉不觉得新德里像北京?我们正在建地铁,等建好后就更像了。”

  “不过,北京的广场上可不会有猴子。”

  “哈哈,很多人都说印度像个天然动物园:骆驼、猴子、鸽子、松鼠、孔雀,甚至大象街走。”辛哈笑着告诉我,印度教崇尚自然崇拜,人和动物是平等互敬的关系。所以,人和动物不但可以和平相处,共同生活,甚至还可以彼此做。克久拉霍的庙壁刻上,就有很多关于人兽的雕塑。

  我有些脸红,幸亏小辛的这番话是用英语说的,否则我更不知道如何接腔了。就在这时,窗外走过一头牛。典型的印度牛。瘦而耸起的脊背、温驯的眼神、悠闲的步伐。我兴奋地尖叫起来:“牛,看啊,牛!”

  “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辛哈不以为然“中国没有牛吗?”

  “中国的牛不会在大街上散步。”我继续大叫着“这才是印度啊!我想象的印度就是这样的,神牛街走,不怕车子,不躲行人,到处都是牛粪,和咖喱一样多。”

  辛哈皱起了眉头,我忽然想到自己刚刚吃过饭,真不应该把辛妈的咖喱和牛粪相提并论,连忙道歉不迭:“我不是说咖喱和牛粪一样,我是说…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男一女落荒岛,又冷又饿,男人巡查了一圈后,回来告诉女人:‘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喏,你想先听哪个呢?”

  小辛很认真地想了想:“中国人常说‘先苦后甜’。那就先说坏消息吧。”

  我忍住笑,说:“坏消息是:这岛上除了牛粪,什么吃的也没有。”

  “啊?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牛粪多得是。”

  小辛大笑起来,不知道是褒是贬地说:“Chinesegirl。”

  我立即惶愧起来,生怕给“中国女孩”带来坏影响,正想解释说并不是所有的中国女孩都像我这样,忽然看到对面有几个印度女孩说笑而来,穿着鲜轻薄的纱质衫,那身姿可真是曼妙,并不见得怎样扭动肢或举手投足,只是迤逦而行,已如舞蹈。我不觉噤声,印度女孩,的确具有中国女孩所没有的柔美婉约。

  “美女。”我赞叹,看着那些印度女子额上的吉祥痣与鼻上的钻环,忽然想明白小辛的眼睛像什么了。不只是小辛,还有那些美女,他们都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又大又温柔,分明就像是温顺的神牛的眼神啊。

  我问小辛:“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可是在印度,像你这样的年龄,不是应该已经可以成亲了吗?”

  “但是我不想一直留在印度。我大学毕业后,是要去北京的,还可能留在中国,娶一个中国女孩做老婆。嗯,你们中国人管子,是不是叫‘老婆’?很可爱。”

  跟一个半陌生的异国少年讨论“老婆”的问题让我有些羞涩,这时候忽然发觉,存在于我们之间的差异还不仅是宗教、文化、习惯、口味这些,还有最细微的无法准确界定的一些话题。比如他不能接受我将“咖喱”和“牛粪”共提,而我无法与他畅谈“老婆”和“人兽

  进入老德里,街面上的牛多起来,同汽车争着道,对它按喇叭也听而不闻。据说这是因为在神话传说里,牛是婆神的坐骑,所以被恭称为“神牛”地位尊贵。

  但是小辛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牛都叫“神牛”牛就是牛,就和这路上寻常出没的狗、猴子、骆驼一样,是与人类并行共存于这世上的一种生物而已。人们对牛的尊重,是因为牛供给人类牛、牛粪等多种财富,是印度人民视为母亲的五种动物之一。至于神牛,则特指婆的坐骑牛“南迪”

  我趁机提出困惑已久的疑问:“婆不是破坏之神吗?为什么印度教徒会这样崇拜婆,难道是崇尚破坏?”

  “当然不是,破坏神是诸神中法力最强的,信徒也最多,但他并不是破坏一切,而只是破坏掉不好的、不对的事物,这样才可以重新建立更好的、对的、新的世界。这就和你们的盘古开天辟地一样,盘古打破了混沌,才开辟天地。”

  我想了想,说:“其实,创造神梵天才更像是盘古的角色,破坏神的作为,倒像是中国人常说的‘破旧立新’、‘不破不立’。”

  这真是一个微妙的循环,创造——保护——破坏——再创造——再保护——再破坏,周而复始。也许这就是一种轮回与平衡吧?我有些理解为什么印度教徒那样崇拜破坏了,因为破坏的内核,是渴望创造。

  我忽然又想起辛哈大哥出家的事,不问:“我听说佛教起源于印度教,那么你大哥放弃婆神而转信佛陀,岂不也很符合婆的精神吗?”

  小辛又开始皱眉,我不理他,继续追问:“跟我说说你大哥的事嘛。他怎么会想到要学佛的呢?”

  “他说自己听到佛的召唤。”

  “什么意思?”

  “强德尼丘克大街到了。”小辛答非所问“要不要下车逛逛?”

  强德尼丘克大街可以说是最有旧德里特色的印度街市了,虽然只是一街之隔,然而新旧德里就好像两个国度,一个整洁文明如任何一个中国开放城市,正配得上首都的名号;而另一个则混乱拥挤,仿佛时空倒退五十年,比我国最落后的乡镇集市还要污糟混乱。难得的是,热闹、泼辣、有生活气。车多,人多,垃圾更多,而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三轮摩托,喇叭吵得震天响,却既不能挥赶人群,也不能驱散牲畜,只会使本已混乱的秩序与喧嚣变得更加挤。然而牛与狗一起在垃圾堆里怡然地翻捡食物,汉则躺在不远处歇凉,都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早已与这尖锐的鸣笛声、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浑然一体。

  我说想与真正的印度手,现在强德尼丘克大街以它的喧嚣和拥挤给了我面一击,整条街道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道,是遮也遮不住的贫穷。赤脚的小孩子成群地涌上来讨钱,手心向上一直伸到人的眼皮子底下,口里嚷着:“ONEDOLLAR!ONEDOLLAR!”有的还不住地指指嘴又拍拍胳膊再连连点头作揖,意思是口无食,身无衣,请大爷可怜可怜吧。整套动作连贯纯,自成体系。小辛警告我千万不能给钱,不然会招来更多的乞丐。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本能地取出零钞分给眼前的几个小孩子。

  就仿佛听到一声无声的口令,呼啦一下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小乞丐,拥上来牵手扯衣,更大声地喊着“ONEDOLLAR!”而且大有越来越多之势。我连声说着“SORRY”试图用力分开挡在身前的孩子,但是他们不依不饶地拉手扯臂,有的竟然自己扯住我衣襟开始掏摸,还有的甚至抱住我大腿,而且我明显感觉到那个抱腿的男孩子在轻轻抚摩我,不由又窘又怕。

  幸亏小辛冲上来,一边用印地语大声呵斥,一边拖着我加快几步,迅速走进商业街。商铺门前好像是乞丐们的地,他们跟到街口就本能地止步了,好像看到一道无形的屏障。

  然而小贩们也同样会嚷着“ONEDOLLAR”拥上来,手里拿着一条丝巾或是一件首饰。

  “一美元这么便宜?”我停下脚步,真打算好好光顾的时候,小贩已经改了口:“TENDOLLAR!”

  “可你刚才明明说一美元的。”

  “9美元!”小贩就像听不见我的话,好脾气地举着丝巾一直伸到我眼前来,顾自报着价:“8。5美元,8美元!”

  “三美元!行就成。”我试图还价。

  “7美元!”

  我转身便走。小贩忙招呼:“OK,OK!”然而待我一转身,他又立刻改口:“7美元!6。5美元!”

  “6美元两条。”我远远地站着,一副不行就走的架势。

  这一招在国内屡试不,在印度似乎也管用。那小贩很痛快地说:“OK!OK!”并不断朝我招手。

  我已经边走边掏钱了,却又听那小贩很简洁地说:“六美元一条,两条12美元!”

  这样的软磨硬泡和出尔反尔简直令人抓狂,我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走开,任凭他在身后大声“OK!”甚至“ONEDOLLAR!”地喊,再也不回头。

  小辛一直笑嘻嘻地作壁上观,这时候才追上来说:“你不了解印度时间,也不习惯印度价格。讲价不可以这样,下次你喜欢什么,让我替你还价。还有,如果不是确实想要,最好不要有好奇心去询价,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不过今天例外,今天是你光临第一天,需要多多练习,这样以后才会学聪明。但明天、后天、再后天,我不能总是帮你。在印度,本地人可以不理睬乞丐,但是拦着游客不让施舍就不对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他看着那些小孩子纠我也不帮忙,直到见我实在狼狈才现身相救。一则因为身份不便,二则大概也是有意让我吃个小亏,受点教训。我诚心诚意地致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小辛立即瞪大了眼睛:“什么话?什么书?你说慢一点,好好教我。”

  我不又笑起来。

  在后来我一个人的游历中,小辛的这番教诲令我受益匪浅。在印度讨价还价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因为完全不知道底线在哪里。在国内虽然也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但总有个限度,是照着一半砍还是三分之一;印度不同,开价一万卢比的裙子你可以还价八百,完全没有必要理会小贩的报价,而只要遵照你自己心目中对商品开出的价格,或者说你愿意付出的价格就好了。

  最开始没经验,总是胆战心惊地还一个数目,然后展开拉锯战,五十卢比五十卢比地软磨硬泡,直至最后成。后来有经验了,只大概问个价钱,便果断地还出一个心目中的最底限,然后最多抬至一倍成。买一件东西前,要先问问自己:希望用多少人民币买下它?然后迅速换算成卢比,再开出一半的价格开始舌战。

  一定要对印度人的功有耐心,中国的小贩再饶舌,报价一千的东西也会一百一百地下落,最底限也是五十。而在印度,价值上万的商品他们也会三十五十地跟你磨叽,简直让人头冒火。即使你已经很坚决地说:“要么两百,要么不买!”他仍然会好脾气地用计算器按一个“1850”跟你慢慢往下谈。你气得转身走了,他拉住你,直说“Noproblem”极力挽留,你以为他答应了,转过身来,他却举着显示“1800”的计算器向你憨厚地笑…

  然而说印度人精明吧,他们又好像不大会算账,买一件衬衫,还到六百还下不来。四件两千,他却会很痛快地答应。我最开始逛店总是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问价、砍价,后来学了,把自己相中的货品一齐堆在柜台上,一一指点着“一、二、三、四、五,一共多少?”这样子算下来的价格,总会比一件一件买便宜得多。

  这样一路走一路练习,只逛了半条街,我已经挤出一身汗来。市场里琳琅目,应有尽有,巷子本来不算窄,但是因为店铺林立,且家家都将摊位摆出街面来,越往深处走,人群越拥挤,几乎摩肩接踵。人与人之间距离太近总是令我不适,况且即便是“印度时间”离辛妈的一小时规定也超出太多了。

  于是我们决定收兵,但因为我实在好奇小辛的讲价功夫,遂在一家手工饰品店里挑了条镶着宝石莲花的银手链,好配搭小辛送我的银莲花戒指。

  小辛与店主用本地语交流,也没见他怎么费口舌,就达成了易。我望尘莫及,却并不服气,笑着说:“不算,你是本地人,他们报价会老实得多。”

  “也是。”小辛并不居功,反问我“你也喜欢莲花吗?”

  “谁会不喜欢呢?”我改用中文说“你念中文,知道我们的《爱莲说》吗?”

  “《爱莲说》?是一种经文吗?”

  “不是,是古文,专门描写莲花的。”我轻轻背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你念得很好听,不过,是什么意思呢?”

  我微笑,虽然辛哈的中文了得,不过我国古文化博大深,岂是一个印度少年上几年中文学校就可以体会的。我岔开话题,问他:“你刚才问我‘也喜欢莲花’吗?是不是你自己很喜欢莲花?”

  “谁会不喜欢呢?”小辛学着我的口气答“莲花可是印度教的象征啊!”“哦,不是佛教的象征吗?”

  “跟印度教学的。”小辛简洁地回答,语气里多少有些自得“释迦牟尼生下来,也是刹帝利。”

  也许这就是佛教与佛祖最可亲的地方。

  我们知道耶稣是上帝之子,可是上帝是谁的儿子呢?我们知道梵天制造了人类,可是梵天由谁制造?至于中国的女娲抟土造人,盘古开天辟地,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信仰,而仅仅是传说,连孩子也知道那不是事实。

  但佛教是不同的,佛祖释迦牟尼不但有父有母,还有名有姓。

  他的本名叫做乔达摩悉达多,出生于公元前六世纪的蓝毗尼花园,父亲是迦毗罗卫国释迦族族长净饭王,母亲是拘利族王国的摩耶公主。

  那必然是一个阳光明媚花香馥郁的春天,临近生产的皇后摩耶夫人按照风俗回娘家待产,路过蓝毗尼花园时,看到一株鲜花盛开的无忧树。当她伸出手来摘取头顶最美的一朵花时,王子自她的腋下诞生了。

  他一生下来就会走路,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走七步,步步生莲,霞光万丈。他站下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地之间,唯我独尊。

  ——这当然是传说。真相是,纵然贵为王子,他的种姓却从出生那天起,已经注定是刹帝利,并不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而改变。也许,这在他小时候曾经引起过他的不快与深思吧?他无疑是智慧慈悲充了人格魅力的,也无疑受到臣民的景仰,可是,他仍要对婆罗门低声下气,以次等种姓之礼相待。在当时,难道不会使他思考,使他质疑,为什么同为人类,却生而不平等吗?

  尤其是,在他出生第七天,摩耶夫人便不幸去世,虽然姨母给予了他充分的疼爱,却仍不能让王子觉得足。他总是问父亲与老师们:为什么花开了要谢?为什么美好的时光不能常驻?为什么人生下来要分为四种姓?

  净饭王为了安慰儿子,召集全国的能工巧匠建筑了一座美丽的四时宫殿,并在宫中堆了奇珍异宝,以此来抵御去秋来。但是这些都不能使王子觉得快乐,他娶了邻国美丽的公主为,还生下一个可爱的王孙,却只觉更加困惑:生老病死,究竟意味着什么?爱憎痴,怎么样才能真正解?它能让这座华丽的宫殿永远不朽吗?能让美子永远不老,让可爱的儿子永远不死吗?此时愈快乐,彼时便越悲伤;今再美丽,他也难永恒;要想战胜这一切,需要怎样的修为?

  现有的宗教与知识不能解答他的疑问,于是他决意离家苦修,并最终在菩提树下顿悟,参透真谛,提出“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四姓出家,同为释氏”的主张,建立了佛教。

  与其说佛陀是一位创造者,毋宁说是一位革命家,勇于反抗婆罗门教的迫束缚,而大胆地提出“众生平等”在根本上,这与农民起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一样的,都具有振臂一呼,群起响应的力量。是被迫者奋起反抗迫者的一种声音。事实上,印度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改教活动,正是发生于社会地位最低卑的“不可接触者”阶层中,充分显示出佛教对于心灵的安抚作用。

  只是,陈胜、吴广为的是一己之,为的是称王称相、富贵荣华,终究是凡人贪念;而释迦牟尼却为的是万千百姓,为的是度万众苦海,永生极乐。他要战胜的,不只是强权和迫,还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贪嗔痴循环不已的小我私,所以,他成了佛。

  后世尊称这位释迦族的智者为释迦牟尼,而将佛门弟子称为“释子”印度人惯称作“比丘”而中国人称之为“和尚”

  但是小辛的哥哥大辛,又是受到什么样的触动,才决定断发出家,投身佛门做一名释子的呢?

  晚上,我睡在辛哈大哥的房间。据说,自从五年前大辛出家,这房间就一直空着,但始终保持原样,因为辛妈相信,儿子总有一天会还俗归来。

  大辛品位不俗,房间布置得雅洁明朗,既没有印度家庭惯有的描金细密画,也没有佛门子弟供奉的佛龛香炉,只是架上累累的佛教书籍才可以透出房间主人的信仰。最特别的,是其中还有很多中文书,包括唐僧玄奘主持编写的《大唐西域记》,赵朴初的《佛教知识问答》,以及中英文对照的《六度集经》、《大正藏》、《菩萨本缘经》等,还有几本笔记。

  我随手出,翻开,发现竟是一本手绘册子,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的都是莲花。

  原来,这个家里最喜欢莲花的人是大辛。

  我着地看着那些莲花,有些是水彩,有些只是简单的素描,然而了了几笔,已经临摹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仿佛吹口气,就可以风摇摆。它们或者一枝独秀,或者成群联袂,或者顺而下,或者只是供在水盆里,或粉或白,甚至还有几幅蓝莲花,但是,都那么而不骄,风骨清扬。

  有些页码上,除了莲花外,偶尔还会有些简单的句子,是英文,语法并不准确,表达的情绪却极特别而且浓烈,似乎绘画人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看懂它们,而只是随意地记下自己当时的心情——

  “世事如河水沉浮,莲花漂在水上,是不沉的思想,或许,这便是佛吧。”

  “人生短暂,苦难如汪洋无边,曼殊莎华在彼岸开放。莲花在这里,莲花不语,莲花是谁的知己?”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莲花笑了。莲花是无忧亦无怖的——是因为莲花无吗?”

  …

  我有些好奇,一个什么样的人,会将莲花画得这样传神?他明明出生于传统的印度家庭,自幼接受婆教的灌输,家里四壁挂了象头神和印度神话故事的描金画,为什么,他却会与世隔绝般地独立生长,将自己变成一株佛台的莲花?

  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在茫茫原野中踽踽独行,天地寂寥无垠,远处却有一株高大的菩提树傲然独立,我走过去,看到一个和尚身披袈裟,在树下打坐——那是佛祖,还是大辛?

  然后,我又听到那声音轻轻呼唤:娜兰。

  梦在这时候醒了,静夜里,仿佛有清风送来花香,我睁开眼睛,看见墙上奇迹般地绽放着一朵巨大的白莲花,倩影轻盈,暗香浮动。

  白天我打量过这个房间的,明明记得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怎么会突然多出这朵晶莹的白莲花?

  我疑心自己是幻觉,忍不住走近仔细端详,这才发现墙面有轻微的凸起,看来是某种特殊的荧光涂料,可以在黑暗中发光并且有极轻微的香味。这朵花,也是大辛的杰作吗?

  远处,依稀有钟声长鸣,悠远沉静,直抵人的内心。

  我不觉一动:这是大辛的房间,莫非,当年,他也是常常在夜里醒来,听到这样的钟声的召唤,所以才会离开自己的家庭,投入佛门?
上一章   步步莲花   下一章 ( → )
步步莲花小说网是最值得收藏的小说阅读网,免费提供高质量步步莲花最新章节,收录当前最火热的网络小说,是步步莲花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西岭雪所撰步步莲花的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步步莲花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