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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酷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血斧  作者:柳残阳 书号:40936  时间:2017/9/17  字数:11996 
上一章   第十六章 飞瀑试胆 英雄本色    下一章 ( → )
在隐隐如雷鸣似的水声中,寒山重靠近了梦忆柔,凑着她的耳边道:

  “小柔,有些时候,我想到自己在许多方面不及你

  梦忆柔抚媚的一笑,悄声道:

  “女孩子的心思,总比男人多少细腻一点,而且,我不为你多想想,又去为谁想呢?”

  漾在梦忆柔面颊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丝丝苍白与清冷,于是,寒山重察觉仅这几功夫,他以生命去疼爱的人已经消瘦了很多,在神韵里,有着无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紧紧握了梦忆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与痛楚,他摇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梦忆柔惑的看着他,怯怯的道:

  “山重,你,你为什么将眉头又轻皱起来,是不是怪我太多话?”

  寒山重在这-那,有一丝想哭的感觉,他一甩头,低沉的道:

  “小柔,后,假如我再使你生气,我就会用我的血去洗净你的委屈!”

  梦忆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苍白的急道:

  “山重,哦,山重,你为什么说这些?为什么?”

  慢慢地,无缘大师靠近了过来:

  “寒施主,时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侧目一笑,握住梦忆柔那匹雪白的马儿缰辔,缓缓朝前行去,红狮猛札正仰着头朝前面飞的江水呆呆望着,他的属下排成条长蛇阵跟在后面,司马长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视着这位大豪的愣态。

  蒙蒙的水雾扑面而来,有一片冷森的寒意,这里,隔着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注入江口之处还有老远,可是,重的雾气已有将人们噬的威力了。

  猛札嘴巴,大声道:

  “老汉,前些次来,我只行到此处,再往前就没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宝物会藏在那个鬼地方…”

  寒山重透过水雾与轰轰的水声,亦大声道:

  “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将宝物置于平原沉野之处,如今也用不着你前来求取了,昭?”

  红狮猛杨两眼一瞪,没有说话,赌气似的率领着他的手下往前行去,无缘大师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寒施主应以心平气和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师,猛札心怀叵测,一肚子鬼,只怕宝物到手之时,他不会心甘情愿的分出一半来供吾等行那善举哩。”

  无缘大师沉了片刻,道:

  “置此穷山恶水之间,正应同心协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会于此时此地,再起异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轻轻拉拉腕上的铃儿,轻沉的道:

  “大师只与青灯黄卷为伴,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灵台澄静,一干歹毒诈之辈所行所为,其恶绝之处,大师只怕难以想象,老实说,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么,却也不能毫无,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又杂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大师久离江湖,可能对此中之道疏生了…”

  无缘大师低低叹息一声,道:

  “人原本善,只要开诚相见,再是恶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骑的速度,豁然说道:

  “大师,大师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这等横霸之辈,大师,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现在,便是尽量以挚诚待善人,以诈毒之术待恶人,处处留一手,步步存一着,否则,大师,刀山剑林的江湖环境里,蛇鼠正多…”

  无缘大师沉默了,当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实,他自己亦曾从江湖上来,他非常知道江湖风云变幻无常及残酷,但是,多年来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觉到生命的恬淡与利势的不值为,在木鱼声中,在梵唱声里,他也了悟到生来俱有的仁德与慈悲,他不愿再去沾染血腥,不愿再去伤害人命,在意念里,他觉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为人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终于接近了那股自双驼峰之间浩挂下的水,这时,太阳已经西斜,带着一片凄凉色彩的嫣红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条汹涌下的水帘上,幻着缤缤纷纷的,异常绚丽的光芒。

  浓重的水雾,像一张有形有质的幕,幽幽的弥漫在四周,自这层水雾里注视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个厚厚的水晶里望向斜,美得朦胧,美得迷茫,带着一丝儿难以捉摸的空虚。

  很快的,度极大的雾气已浸透了人们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个人的鬓发已带着水珠,面孔上像经过一次哭泣。

  水声轰隆,震耳聋,猛札曾形容过,似干军万马奔腾冲刺,果然不假,而水重挂之处,又是花翻涌,滚滚,银白色的水花四溅进飞,一个个游涡回转不息,声势之威厉,确实慑魂震魄。

  现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径可供通过…即使一条窄窄的小径也没有,周遭布了奇形怪状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润,生了层层的青苔,衬着飞水声,情景沉暮而森。

  这里,众人停足之处,隔着前面的瀑,大约尚有三十丈之遥,双驼峰左右高耸,似两个狰狞俯视着下面的魔神,驼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水自双峰之间冲落,像数万个数不清数目的,-喊不息的厉鬼…愤怒的厉鬼。

  猛札显然已经被眼前的情势所惊慑住,他大大了一口气,叫着道:

  “老汉,相传干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头有蛇首人身的河神干布在守护,干布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到他守护的河

  寒山重大笑起来,笑声之宏烈,几乎盖在轰隆的水声之上:

  “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

  “于布会使河泛滥,水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

  寒山重“呸”了一声,大声道:

  “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爷不含糊那干布!”

  猛札面色十分难看,他沉默了一下,咬着牙道:

  “老汉,你不怕,我猛札也陪着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昭,这样,才像是一条好汉,才算是个勉勉强强的人物!”

  红狮猛札哼了一哼,叫道:

  “老汉,我们如何进到那水的后面?如何进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声道:

  “猛札,我们已经说过,如果得到财宝,你我双方一边一半,因此,进那水,你我双方也应该一边出一个人一齐往里冲。”

  猛札眨眨眼睛,往脚下看了看,又朝双驼峰望了望,哗哗不息的水自上面汹涌冲落,宛自天来,又挟着万马奔腾之势挂到下面,从上而下,约有二十余丈之高,不要说水湍急,雾气人,便是能排除这些阻碍冲跃进入水之内,假如水里面空无所有,那么,这跃进之人就是应了“地狱无路投进来”那句话了,只怕连尸骨也难以寻到。

  吹了一口气,猛札怔怔的凝视着滚的急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有数,他的手下,连他自己在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具有这种跃进水之后再活着回来的本领。

  寒山重撇撇嘴,冷冷的道:

  “猛札,贵方何人先来?”

  猛札一横心,大吼道:

  “你们何人先来?”

  寒山重尚未及说话,司马长雄己在马背躬身道:

  “票院主,长雄自当供效前躯。”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

  “现在,猛札大当家,你的红色的小狮子们呢?”

  红狮猛札有些骑虎难下了,他咽了口唾,回首语大声吼了起来。

  无缘大师沉稳的道:

  “猛札在要他的属下们自己出来应命。”

  寒山重轻蔑的一笑,道:

  “应该说,猛札要他的属下自己出来送命。”

  无缘大师沉重的摇摇头,没有再说话,猛札面色变得冷森无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几声,在他那个七八十人的行列里,缓缓走出两个魁梧大汉来。

  这两个人面色木讷,神态刻板,几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们甫始出来,猛札已兴奋的向寒山重叫道:

  “怎么样,老汉:猛札的儿郎们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或者是,但,你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不会有办法跃进那片水。”

  猛札愤怒的吼道:

  “我不管这许多,我有人出来应命就是了!”

  寒山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残酷光芒,平静而深沉的向司马长雄微微点头。

  司马长雄轻轻拍了拍他坐下的“追”马,一骗腿,飘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经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马长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来,低沉的道:

  “长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复还么?”

  司马长雄抿抿嘴,低低的道:

  “假如水里面有物体可以着力的话,应该可以回来。”

  “假如里面空无所有呢?”寒山重平静的问。

  “司马长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

  “那就没有把握了,不过,院主,长雄生命之力强韧,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则,为院主去了,长雄乃心甘情愿,死当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视着他手下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缓缓地道:

  “你有一种最为擅长的轻功提纵术,叫‘回光掠弧’,是么?”

  司马长雄轻轻颔首,寒山重又道:

  “你不要穿进那股,快要沾上的时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冲折回岸上,晓的不?”

  司马长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对,寒山重已冷然道:

  “长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与你情逾兄弟。为了这区区财宝,不值得使你去冒险!”

  司马长雄急促道:

  “不,院主,为了浩穆院的声誉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厉叱一声,断然道:

  “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声誉,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马长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说,默默垂下头去,寒山重转过脸来,在这短促的,面孔移转了一个方向的空间,他已换上了一副笑脸:

  “猛札,阁下身为地主,莫不成要让大爷的人先跳下去?”

  红狮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与司马长雄的举止,但是,他没有听见二人说话,更没有看见他们有什么怪异的行动,所以此刻丝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芦里在卖的什么药,这时,吃寒山重拿话一,他已火上心头的大叫道:

  “谁要你们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称雄!”

  说完了话,他举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条垂挂自双驼峰之间的汹涌瀑:

  于是…

  两个越众而出的南人,缓慢而沉重的行了上来,他们已卸去上装及吹箭、弯刀等兵器,赤着古铜色的身体,木讷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边,两个人面色灰败,呼吸急促,两双眼睛黯淡无光,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伤气息散发在这两个“勇士”的身上,当然,他们没有活够,但,他们却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会长久,而这是人为。

  无缘大师低沉的诵了一声佛号,悲悯的道:

  “寒施主,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当然。”

  无缘大师急迫的道:

  “寒施主,行善举,便不应使无辜的生命白白牺牲

  寒山重冷峻的道:

  “大师,佛救众生,也曾亲入地狱,是么?”

  无缘大师感到一窒,一声惨叫已突然传来,而这声惨叫拖曳向崖下,又蓦然中断,中断在浩滔的水声及疯狂回旋的漩涡里。

  无缘大师转首望去,只瞥到一条挣扎垂落的影子,这条身影被那股悬空而下的水没,那只是一瞬,几乎连一个细微的花都没有涌起,水依旧奔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却已永远消失了。

  一旁的梦亿柔用双手捂着脸,不敢再看下去,那边,在水雾的蒙里,崖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似石头雕在那里一样呆呆的站着。

  猛札寒着脸,咬牙叫道:

  “老汉,该轮着你们这一边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是的,如果大爷这边的人跃下去,至少也跃得比你那位手下远些,喂,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远的距离,隔着水尚有寻丈之远,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该跳得更远些才对!”

  猛札额际青筋暴起,有如一条条的蚯蚓,他狂厉的叫道:

  “老汉,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声,冷冷的道:

  “猛札,只有你会想出这种念头。”

  回头朝司马长雄点点头,寒山重毫无表情的道:

  “长雄,你去,记得寒山重的话。”

  司马长雄躬身行礼,大步踏出,一侧,梦忆柔惊慌的拉着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

  “山重,别再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条人命往地狱里送,山重,司马右卫还年轻啊…”寒山重默默看了梦忆柔一眼,没有回答,无缘大师在旁边一扎礼袍,毅然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谈的摇头,淡淡的道:

  “不,这地狱之路,让长雄先去一探,大师,你修为多年也属不易。”

  无缘大师枯干的面孔起了一阵少见的痉挛抖动,双目中光暴,显然的,这位佛门有道高僧,已对寒山重生有不悦之心了。

  寒山重装做未见,暗里伸手捏了梦忆柔一把,这轻轻的一捏,已使面愁郁凄苦的梦忆柔心里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为无形,她与寒山重心意相通,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经另有打算。

  无缘大师垂眉低目,嘴里念念有词,皱纹重叠的垒布了庄严与沉郁的神色,没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有道高憎正在为大步临近崖岸的司马长雄祈祷…或是默悼。

  红狮猛札那张狰狞的脸上漾着一抹恶毒的,带着幸灾乐祸似的笑意,他回头朝他的属下扫视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边缘…

  这时,司马长雄已经将虎皮披风完全紧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衬着黑色的头巾飘拂,形态英悍勇之至,他在蒙蒙的雾气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为礼,猛然转身,于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冲空中,在漫天的水雾里一个转折,似一头大鸟般扑向悬空挂落的水而去!

  这─-那,所有的人几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双眼珠那么凝聚突出的盯视着那条在水雾里掠极快,却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当人们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维,那条黑色身影已在浩的水外连连转折三次,似一头巨鸟在空中与波动的气流拼搏,看得出异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输。

  猛札大张嘴巴,一面孔的惊异与震骇,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摄视到的景象。在这种恶劣与艰险的情势下,竟然会以一个“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动作,中原武术虽然久传博深奥,但是,猛札与他的一干手下做梦也想不到能够玄到这种程度。

  蓦然…

  在滚浩滔的悬空水帘外,那条黑色身影逆着水帘突然飞升…照他方才堕落的趋势来看,这种反常的飞升,几乎是令人难以想象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贴着那巨大的飞瀑升,在升起约七丈左右,整个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个横转,仅仅只是一个横转,像雾里飘忽的幽灵,那么轻轻悄悄的,那么伶伶利利的,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已经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声依旧滚动着,声音大得惊人,多少双眼睛全愣愣的瞪着那在一块灰石顶上的司马长雄,缓缓地,他已行向了这边。

  无缘大师尽量装得平静,但是,寒山重却清楚的听到了他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梦忆柔紧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松开了,朝着他怯生生的,却了悟的一笑。

  红狮猛札用力摇摇头,再向行进的司马长雄看了看,喃喃地,几乎细得不能听到的道:

  “老天…他竟然能回来…活着回来…”

  寒山重望向司马长雄,这位浩穆院的右卫,全身长衫已经得透透,髻发散,面孔着极度的疲惫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向来的寒山重躬身为礼:

  “院主,长雄已遵令返回。”

  “你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回来的,是么?”

  司马长雄苍白的一笑,哑着嗓子道:

  “院主,那条瀑布之外,有一种极大的怪异力量,像是空气在旋回绞折,十分紊乱错杂,长雄险些提不住丹田之气…

  寒山重并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

  “是否有如在狂涛骇之中,浮沉转动几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觉?”

  司马长雄吃力的点点头,道:

  “不错,差一点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游涡里去

  面色阴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

  “长雄,我早就觉得这股重挂的水帘有些,所以不令你冒险穿人,但是,你却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帘里试探了好几遍,假如有了个万一,长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释?”

  司马长雄慢慢的垂下头去,身躯在不停的,难以察觉的抖索,以他如此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冻得有些乌紫了。

  寒山重双手反转,将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风取下,圈罩到司马长雄身上,短促的道:

  “坐下,运气驱寒。”

  司马长雄规规矩矩的盘膝坐到地上,眼帘微因,默默运转起丹田的一点热力来,寒山重爱惜的望着,半晌,朝着无缘大师道:

  “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处,尚请大师恕过才是。”

  无缘大师急忙合十道:

  “施主聪慧颖悟,心机卓越,老僧却是太过浮躁,倒要请施主勿以为件…”

  寒山重齿一笑,道:

  “言重了,大师。”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声道:

  “现在,猛札,又轮到贵方冒这一险了。”

  红狮猛札那张面孔涨得有如猪肝,几乎和他大红的衣衫成了一个颜色,他十分窘迫的嗫嚅了两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边,呆若木般的那个准备好的牺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

  “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会再叫你的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里明白他们不会有办法跃进水帘,甚至连接近都不行!”

  猛札双眼一瞪,有些恼羞成怒的道:

  “那么叫谁去?你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该你自己去试一试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张了一下,又惊又怒的退后一步,目光狠狠的盯着寒山重,太阳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样,昭,多少有点像一头怒狮发威前的样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冷冷的道:

  “你怕了,呢?”

  愤恨的犹豫着,猛札不甘心就此认输,当然他明白…否则他就不会犹豫,他明白,不认输就只有认命: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

  “猛札,大爷陪你走上一遭,咱们一起下去!”

  围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大约都通汉语,他们不自觉的将目光投注在他们的宗主身上,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说来,就像十二只冷箭,那么冷冰,那么尖锐,那么令人寒颤。

  寒山重的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显的讽笑,即使在蒙的水雾里,这抹刺人人心的讽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气,仿佛-时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刚刚将身子转了一半…

  猛札蓦地大吼一声,形似半疯狂般的大吼道:

  “混蛋东西,汉狗,我红狮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

  “好小子,这才像个男人!”

  站在猛札身后的双六飞豹,这时忽然围到猛札身边,兴奋的振臂高呼,跟在后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阵之后,也不知所以的随着呼叫起来。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实在百感集,他面色一变,疯狗似的回身向双六飞豹没头没脑的打去,嗓子几乎走了音的桀桀格格的吼叫着,边疆一代大豪的风度,现在是一丁点也没有了。

  寒山重双臂环抱前,似笑非笑的道:

  “猛札,你的手下为你欢呼打气,为什么你还如此对待他们?”

  像一阵风样冲到寒山重身边,猛札眼珠上布的红丝清晰可见,他呼噜噜的叫着:

  “汉狗,你…你你不要这样毒险恶,你真比‘沙婆红’底的独目黑龙还要凶残,走,我们现在就去,现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别厉内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数。”

  猛札气怒得几乎一下子闭过气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环轻微的叮当震击着,不用看,寒山重知道这位边疆大豪在抖索,是气得如此,当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过头,寒山重朝无缘大师微微抱拳,道:

  “大师,为了大师宏愿,为了广济天下贫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无缘大师深陷在眼眶内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层泪光,他踏前一步,紧紧握住寒山重的双手,深深注视着眼前这张俊俏而略带憔悴的面孔,而这张面孔上,正有着无可比拟的,震人心弦的坚毅与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滚滚的千回江,循着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双峰间挂下的水帘上,仿佛在数着那些随水帘飞溅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

  “大师,有点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是么?”

  无缘大师竟有些哽咽了,喉头发颤:

  “寒施主,老僧…老僧想,这件事,这件事不为也罢,吾等已尽了力量,佛祖有知,也当体谅吾等之能无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一笑,道:

  “不,大师,浩穆一鼎可以与天抗衡!”

  轻轻地,一只手颤抖,那么柔软而坚韧的环到了寒山重的上…

  知道那是谁,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腻的小手,平静的道:

  “小柔,别怕,便当我暂时去会一位朋友…─”

  梦忆柔不顾周遭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她紧紧的偎到寒山重怀中,仰起那张美丽的面庞,那张面庞被水雾幻映得蒙蒙,上面有痕,分不出是水是泪,但是凄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颤抖了一下,寒山重觉得在这-那竞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阵寒栗似玄冰一样通过一身,对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觉得惊异与震骇,他用力甩甩头,故意哧哧笑道:

  “小柔,乖,我去去就来…”

  梦忆柔仍旧没有说话,但是,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泪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坠滴,亮晶晶的,却含了无限酸辛。

  寒山重也觉得鼻尖有点酸涩,他一横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怀中的人,梦忆柔却靠得更紧了,语声搀着泣声:

  “山重…你说过和我永不分离,你说过的…”

  寒山重角起了一阵痉挛,他艰辛的道:

  “是的,我说过,而我也没有背弃这句话。”

  梦忆柔悲切的道:

  “但,你就要背弃了…”

  寒山重摇摇头,低柔地道:

  “别胡思想,我一定要回来,小柔,我还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留在世上…”

  梦忆柔哭得又厉害了,她着泪道:

  “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这些空的善事了,我只要看着你,守着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恶徒,我也心满意足…”

  寒山重闭闭眼,长长了口气,低回却有力的道:

  “相信我,小柔,我会回来,我不能离开你,真的,我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摇头,只是流泪,梦忆柔死死抱着寒山重,说什么也不肯稍放一点,寒山重以目投向无缘大师求助,无缘大师却低首合十,嘴皮动,不知在祷告些什么。

  一条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马长雄,他已多少恢复了疲惫,但是,面孔却仍然带着用力过度后的铁青,他沙哑着嗓子向梦忆柔躬身:

  “梦姑娘,院主票赋特异,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梦忆柔蓦的回头,噎着盯视司马长雄:

  “司马长雄…你…你脑子里,除了名声,除了威仪,还有没有一点别的?你们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马长雄怔仲了一下,嘴袁张了几次,低低的道:

  “梦姑娘责骂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梦忆柔一跺脚,哭泣着:

  “不,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只要他这个人,我只晓得寒山重是我未来的夫婿…”

  司马长雄再次躬身,缓缓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眸子里,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郁悒。

  寒山重凝视着梦忆柔良久,道:

  “小柔,放开我,我答应你不死。”

  梦忆柔像横了心,一点也不肯妥协的拼命抱着寒山重,在那边的红狮猛札已掉了穿在外面的齐膝红色外衫,他看见寒山重一直与梦忆柔在绵,脑子里却会错了意,于是,他趾高气扬的大吼道:

  “老汉,你这也像个男人吗?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儿们着还算什么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闪电般在梦忆柔冰冷的颊上吻了一下,断然道:

  “小柔,等着我!”

  梦亿柔还没有来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觉得肋下微微一麻,浑身一软,那么恰好不过的被寒山重扶着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马长雄哼了一声,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梦忆柔身侧护卫,梦亿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泪水再度簌簌滴落两腮,她此刻虽然毫无点力,却仍能说话,在那冤家转身的-那,她泣血似的道:

  “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来,我会跟着你去

  寒山重移着脚步,心中一阵黯然,他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大步行去,一条灰色影子飘然到了他的身侧,一只枯瘦的手上摊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红润细致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顺着手掌往上看,不错,是无缘大师。

  无缘大师枯槁的面孔上,那重叠的皱纹仿佛更多了,他低哑的道:

  “施主,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时由恩师所赐,这枚玉如意浸沾过老僧二十多年来的血泪与悲喜,每当老僧捏着它的时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几乎无法忍耐的痛楚与空虚,老僧称它为‘静逆’,它贴身伴着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时光。施主,你拿着,让‘静逆’贴着你心,让佛祖的慈光沾照着你,渡过艰困渡过逆境…”

  寒山重注视着无缘大师片刻,伸手接过,深刻的道:

  “大师,寒山重借着大师之言讨个吉兆,大师,寒山重必可复还:”

  无缘大师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礼,默默退后。

  寒山重闪身还礼后,大步向猛札那边行去,猛札这时气态轩昂,大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属吼了几句,于是,自双六飞豹开始,每一张犷的脸上都出一股由衷的敬佩,双六飞豹等二十人再度高举双臂,振奋的率众高呼:

  “白鲁弟一”

  红狮猛札得意而威风的一挥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齿一笑,雪白的牙齿映闪起一抹莹洁的瓷光,他缓缓的道:

  “白鲁弟…狮中之王,现在,我们且试试鱼游在水,鸟翔于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与他并肩而行,意态之间,却极为悠闲。

  双驼峰似两个冷然眸眸着水崖岸的魔神,那么严酷,那么没有一丁点怜悯,与它相较,站在它下面的这些人群,又是显得何其渺小与微不足道啊。

  斜已在天之西缘,凄凉的晚霞映照浩垂挂的宽阔水瀑,映幻着进溅飞舞的水珠,而雾气蒙,而千回江凝滚,气氛肃穆,似带可以闻嗅得到的浓重悲感。

  现在,双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缓缓靠近了崖岸─那明摆着的,人世间的生死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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